冬寂

│相思此恨劫成灰│
请勿站内转发,请勿转载到其他平台
子博:@一个帅唧

1874#仏英#

新年快乐!

不是新年贺文,一篇突发的刀片,灵感来自陈奕迅《1874》,新年糖会另写,么么哒爱你们XD

==========================================

弗朗西斯推开门,头顶便落了一层灰。

十几分钟前,这间屋子的主人——一个皱皱巴巴的小个子老太太收下了他的租金,在一阵意味不明地打量之后,把钥匙塞在他的手心里便不见了人影。于是现在,他独自一人站在泛着潮气和霉味的房间里,仅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颜料的旅行箱把木地板压得嘎吱作响。到处都是灰尘,除了落在他头顶的,还有餐桌,壁炉,罩着沙发的白布,到处都是。这些灰尘昭示着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以至于他有些神经质地想,会不会有哪一撮仍是一百年前维多利亚时代的遗物。

弗朗西斯叹了一口气。霉味嗅多了令人感到崩溃,于是他撂下画架,大阔步地走到窗台边。屋子里又是一阵木材的呻吟,下午三点的阳光在窗台上升腾,光路映射着灰尘。他打开窗户,令人庆幸的是,这屋子即便陈旧,至少窗栓还是完好的,一瞬间,来自伦敦大街小巷的,属于现代社会的汽笛与喧哗声涌了进来。

 

Dear

正在我想要提笔的时候,我听见一辆火车驶过的声音,想要说的话在这恼人的聒噪里消失了。这真糟糕啊,伦敦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的天气了。我是说,在睽违已久的阳光面前,原本的好心情也因为这聒噪而全部被破坏了。

昨晚我又做了那个梦。从阿富汗回到伦敦,我已经两年没有听到枪炮声了,但这两年里我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个梦,只是昨天的又有所不同。我在战壕里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不同于任何一个我所见过的人,他已经死了,脸上是斑驳的灰烬和血,我想要离开,子弹擦着我的耳廓飞过,我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可是他的手却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眼角的污灰被水渍化开。然后我听见炮响,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清晨晦暗的光。我猜想那大概就是你。

我感到万分愧疚,因为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这样一个情景下。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样子,我凭空捏造了一个你,然后令你死于非命,这对你来说太过不公了。

早些时候我去零货店买烟丝,因为太阳很好,我没有急着回来,而是沿着泰晤士河散步。站在桥头的时候我回味着那个梦。战争仍在继续,我听见来回奔跑的报童呼喊的句子,他说帝国的军队占领了苏伊士运河。我想到自己,有一双这样的腿,对战争而言已经不再有价值。马车从我的身后驶过,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各怀心事,我对他们来说也同样毫无价值。但是,亲爱的,一个想法忽然在我脑海中涌现——你会在这些人之中吗?

Arthur Kirkland

1882.8


 

弗朗西斯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收拾出了一个安置画架和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于是收拾厨房被安排到了第二天,晚餐则在一条街外的便利店解决。店员是一个亚洲人,对他法式口音的英语感到费解,好在听懂“面包”这个词并不难。他在便利店花了二十分钟,从玻璃门走出来,他看着满街陌生的面孔,听着不熟悉的语言,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红灯亮起,出租车在他面前呼啸而过。他停下脚步,身边是一栋老式的建筑,外墙的颜色剥落,在路灯下是有些斑驳的灰褐色。弗朗西斯无意识地抚摸着墙,双眼紧盯住前方。红灯闪烁着,粗粝砖缝刺痛手掌,他没来由地想起那些泛黄的信纸上墨迹干透的句子。

两周前牵引着他的,从普罗旺斯一路追至伦敦的感情就在那一刻喷发而来。弗朗西斯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脚下发软,一阵虚浮由下而上冲击着他的大脑,在那里面,奇异的图形交织碰撞,工业革命遗留下来的烟囱,三件套和斗篷大衣,还有灰白色的天空,对焦和失焦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他本能地想要呼喊,该死的,他的画笔都去哪儿了?

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嘴,就那么一瞬间,画面就消失殆尽了。

不相干的路人在他身边来来往往,伦敦在夜幕中张开了口,如他所想那般几乎要将他吞噬。这座城市催生了令他行将失控的感情,而他则惧怕这种感情。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来。

几分钟后,又一个绿灯亮起,庞大人群从身后越过他,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而他形单影只。他从阴影里抬起头,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一切犹如默片镜头哑然无声,在一阵闪烁的光影里,弗朗西斯竖起风衣领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面无表情地咀嚼着他的晚餐,混迹在人河之中。

 

Dear

今天去看望罗莎,顺便将我要去参军的消息一并告诉了她。进门的时候她还是那副谁也不愿意理会的样子,听我说完她却立刻愤怒了起来。自从去年她拿到斯科特的抚恤金就成了这个样子——无法听到任何一点有关战争的消息,她不像娇弱的夫人那样惊吓尖叫,她只会愤怒,冷静地愤怒。似乎也只有从这点还能看出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血缘关系。她说,没有人愿意看着亲人一批一批地被送上战场。你知道,她似乎坚信我会死在阿富汗,她坚信每一个军人都会死在战场。这没有道理。我不指望她会理解我,于是我留下一些钱,然后在她愤怒的咒骂中离开。

后来我走在街上,一辆马车差点将我撞倒,车夫粗暴地安抚着受惊的马匹,却没对我说任何抱歉的话。我踉跄地在路边站稳,圆帽掉在地上。有那么几分钟我站在我的帽子边,骂声,交谈声,车轮声在我身边交汇。我在思考,即便是在伦敦,生活也未必安逸。我已经拥有许多,也失去许多,为什么我非得要去前线?为了女王还是为了帝国?然后我拾起帽子,对自己说,那正是为了我自己。我得从这个地方离开,这里已经是死去的,奄奄一息毫无生趣的地方了,像罗莎经年未换的黑色抓褶裙。我需要空气,一个新鲜的,可以呼吸的地方,我要到新的环境去。

我从未经历战争,但已经可以预见的是,那会是我宝贵的人生经历。一个男人没有上过战场,大概永远都不会成长。更何况,假如在伦敦难以寻觅,那么在阿富汗,也许我可以遇到你。亲爱的,我会知道那就是你。

Arthur Kirkland

1878.7


 

弗朗西斯早晨在空荡的床上醒来,看到的是水渍斑驳的天花板。

台灯未关,他手里还捏着没有读完的信,一翻身,太阳穴涌出一阵闷痛,信纸顺势落到地上,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

床头柜上空瓶倒着,是几天前从便利店买来的预调金酒,这个价钱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宿醉的无力感让他瘫在床板上,窗帘中间隐秘地露出几道光,有一道斜在他完成了一半的画上。

大片的灰色,是工业革命时代属于伦敦的雾。上面叠着更深的灰蓝——维多利亚时代的长风衣,圆顶礼帽,下面压着少许凌乱的金色短发。未上色的地方尽是凌乱的线条,只有脸部干干净净。阳光正越过那被空出的脸,不难看出是老旧信纸上的年轻人。

弗朗西斯平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衬衫敞开着,有些衣不蔽体,可他是一个人住着,他想,自己是没必要在意那么多的。

壁炉上搁着烟斗。那不是他的东西,是这屋子的,在他迁入地第二天出现在壁炉的灰尘里,直杆的陶制,跟他一样孤零零的,也是老旧年代的遗物。

他没法拿那烟斗来吸烟。他已经很久没有吸烟了,伦敦的禁烟令断了他多年的烟瘾。更何况这个年代,烟丝已经绝迹。于是他在烟斗里填了土,埋进去一粒不知名的种子。

颜料依旧潮润,却不适合继续作画。弗朗西斯打开盒子,挑了些黄色和蓝色出来,在板上调和。他要继续去完善那年轻人的金发和礼帽,并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脸。

事实上,他不是没有想过那年轻人的长相。一个典型的英国人,金发,浓眉,或许留着那个时代流行的胡须。一切似乎都呼之欲出,只是他抗拒去想象。

当初这些信突然造访他的生活,最强烈的感情只有不可思议。他们压在老书屋的仓库下层,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叠放整齐却久久没有见光。出于好奇,他读了第一封,接着便是第二封,第三封……那个活在一百多年前,为自己幻想中的恋人写了数十年信的亚瑟·柯克兰,引发了他的好奇。

可是当他循着信上的地址来到伦敦,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他发觉自己就快无可救药了,信读的越多,那个形象在他脑海中就越清晰,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像亚瑟一样思考,像他一样快乐,愤怒,悲伤,无助,甚至是爱。

弗朗西斯的手下意识地调和着颜色,最终调色盘上出现了一种晦暗的绿。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想,完了,那就是他的眼睛——亚瑟·柯克兰复活了!他的灵魂攀附了自己活在二十一世纪的身体,近百封信,他绝望的寻找终于有了归宿。

只是那一刻,弗朗西斯分不清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喜悦还是恐惧。

 

Dear

这是我从主家搬出的第三天。终于离开了那个牢狱一样的地方,这些天我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自由。是的,我自由了,多么振奋人心的事情!趁着这股热情还没有消退,我决定开始给你写信。也许你会诧异,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样貌,可我依然决定与你坠入爱河。只是这并不可笑,每个人的生命都该有那么一个人,我知道你注定会存在,而我所做的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自作主张,叫我们的爱情提前开始罢了。等我们真的相遇,你就可以一封一封地阅读这些信,你就会知悉我们早已开始的爱情,这实在是非常奇妙的事,不是吗?

我现在正听着窗外有麻雀叫唤,这些平日里惹人厌烦的动物,叫声竟也有如此悦耳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他们成双结对,亦或是他们自由已久。面包店的气味飘过来了,这令我想起了过去家中常用来配大吉岭的松饼。我并非想念它们,虽说大吉岭不难买到,只是那需要很多钱,对现在的我来说还负担不起。然而一切困窘都是暂时的,我亲爱的,我还年轻,我可以去做许多事,早些年认识的许多绅士,他们向来乐善好施,这困境不会持续太久,我期待着与你一同品尝红茶与松饼的那一天。

Arthur Kirkland

1874.4


 

烟斗里的种子仍然没有动静。早几天的时候,弗朗西斯还对它耿耿于怀,现在则放任它去了。

那副油画已经几近完工,只剩下最后的眼睛。弗朗西斯感到苦闷,他至今都没能调出最令他满意的绿色。他有预感,那一笔会成为整幅画的灵魂,他再如何慎重都不为过。以至于房子的租金快要到期了,他却仍对着画一筹莫展。

数不清的信纸展开着,铺在他的床上,桌上,地上。未启封的信见了底,到最后一封,弗朗西斯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是什么令他不再写下去了?

那信封现在正被他拿在手里,手悬在半空,顿了顿。弗朗西斯感到了惶恐,像是害怕最终的答案令自己长达数月的希望落空。他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亚瑟死于非命,还是害怕他最后找到了爱人。答案就在这之间,最后他发觉自己似乎两个都是怕的,于是信又被他放了回去。

傍晚的夕阳斜打在壁炉上。他决定出去走走。

弗朗西斯套上风衣,画板背在身后。金色的发梢上沾了灰颜料,洗不去,只好拿领口遮挡。直到走出两条街,河面上起了风,他才发现领口的遮挡根本无济于事。

泰晤士河一侧车来车往,弗朗西斯想,假如他闭上眼睛,这些来来往往的车流声,喧闹声,和那一年亚瑟站在桥头听到的,又有多少不同呢?

——路人行色匆匆,仿佛各怀心事。

——你会在这些人之中吗?


弗朗西斯睁开眼睛。太阳已经西沉,稍远的天空呈现出夜幕初临的墨色,像一团迷雾。桥梁的另一头正陷在那迷雾里,弗朗西斯站在明亮的一处,他仿佛看见马车隆隆,向他奔驰而来。那个穿着墨蓝斗篷的年轻人压低了帽檐,手杖在地上轻叩。

一百年,却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路灯亮了。

弗朗西斯长长地叹息着。他转过身,夜幕在他的面前降临,他想,就让那眼睛永远的空出来吧,自己这一生,大概都没有调出那绿色的能力了。

只是在胸腔里淤积的悲伤最终成了一滴眼泪,在他逆风步行的时候,被吹干在脸上。

评论 ( 39 )
热度 ( 238 )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冬寂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