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寂

【二十六】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和外科医生谈恋爱更没意思的事情吗？王耀想，有，比如两个外科医生互相谈恋爱。

早饭各自在家吃，午饭晚饭又时常凑不到一起；聊天靠简讯，平均回复时间按小时起底；休息日不统一更是常有的事。加上在王耀的强烈要求下，公共场合要小心翼翼掩人耳目，两个人真正呆在一块的时间屈指可数，刚开始的所谓“热恋期”好像也有些乏善可陈。

对伊万来说，几天以来大概最幸福的，就是在上下班的电梯里碰见王耀，两个人被人群挤在拐角，胳膊贴着胳膊，脸对着脸，一直到能听见对方呼吸的距离，然后看着他在自己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低着头露出一个浅笑的时候了。

旁人知道了肯定会觉得心疼，然而他们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周六你排班了吗？”

快两点的时候，伊万下了手术，站在电梯门口翻阅消息的时候，忽然来了王耀的简讯，作为他十点进手术室之前发出的那条“早饭再怎么说还是要吃”的回复。

“怎么了，想和我约会吗？”

恶作剧得逞似地，伊万在按下发送键之后不自觉地笑了两声。他走进几乎没什么人的电梯里，在快到三层的时候收到了回音。

“……你要真打算这么想，也算是吧。”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他从屏幕前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前一秒还在对着手机无奈地微笑，后一秒就尴尬得变了脸色的王耀。

“真巧啊，耀，去吃饭吗？”

“啊……对。”

电梯里还有很大的空，可伊万仍然往边上让了一步，好像特地在暗示王耀站到他身边。就是这么一个小动作让他下意识地觉得有点紧张。

“刚下手术？”

“嗯，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王耀张开嘴有一股淡淡的奶糖味，想起他早上塞牙缝都算不上的一盒牛奶，伊万暗自叹了口气。

“我周六有班，手术，前天排好的，推后不了。”电梯在下降，伊万目视前方，胳膊抵着王耀的肩膀，“周日没有。”

“我周日有，没有加台的话三点就能结束……应该可以早出来会儿。”

“好啊，我来接你。打算带我去吃什么？”

“啊？”

门到一楼开了，这个时间段的电梯出少进多，伊万的手搭在王耀肩膀上，把他往拥挤的人潮外面推。

“你刚刚不是说想去约会吗？”他趁着人多，压低了头跟王耀说了句悄悄话。

“也不是……我是说……”王耀觉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伸手把马尾给拨到前面去，“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寄养在朋友家的狗吗？”

“哦，记得。”伊万点点头，“萨摩。”

“上个星期按说就该去接了，没想到最近——抱歉，借过——最近没抽出来时间，结果晓梅就在家天天念叨……”王耀叹了口气，“你明白吧？”

伊万只是微笑：“我明白。那就下午四点，我在停车场等。”他顿了顿，拐进走廊的时候非常自然地弯了弯腰，捏住王耀的手腕，脸上仍然是一本正经的，“哦，差一点就忘记问了，远不远啊，要开车吗？”

“嗯？”王耀眯了眯眼，觉得伊万有点幼稚。他回头看了，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坦然地扬起手，把手腕从伊万虎口里挣出来，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指扣在他指缝里，“开吧，路上快一点。”

“好。”伊万更高兴了，笑容让王耀觉得有点傻，“我们吃什么？”

“不知道，看看还剩什么吧……”

两个人走了一段还是把手放开了。靠近食堂是超市，就在王耀说要把面包作为没有盒饭情况下的候补午餐选项，并被伊万驳回的时候，他就被迎面过来的一箱子饮料差点撞了脸。

“谁？怎么回事？！”

“Sorry！”

对面大声的道歉几乎和自己这句话同时响起，王耀心有余悸地揉了两下鼻梁，抬头一看，脸色就变了。

面前俨然是一个穿着医院的志愿者义工文化衫，在冬天里仍然满头大汗，还抱了一箱饮料的阿尔弗雷德。

“阿尔？”他揉鼻梁的手停了下来。

“嘿，是你啊耀！”阿尔松了一口气，原本想挠挠头发，可两只手都被占着，只能撇了撇嘴表示打招呼“……怎么是那种眼神？”，他顺着王耀的目光瞅了瞅自己的衣服，“哦，你说这个啊，这是义工服务中心那里的兰姐给我的，穿着做事特别方便我就穿了，怎么样？还不错吧哈哈？”

“不错个头。”王耀毫无预兆着地张嘴骂了他一句，“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离院保证手机24小时畅通，你关机整整三天联系不上，透露一下行踪很难吗？前几天威廉姆斯医生跑来问我知不知道你的状况，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要不是我这几天……”王耀说到这里心虚地梗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伊万一眼，话头却直接被阿尔顺势接了过去。

“Ok，好了！stop！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的错！你快把我逼疯了……”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搁，从里面拎出一瓶饮料来丢给王耀，扭头看见一直站在边上神情无辜的伊万，撇了撇嘴，又拎了一瓶丢给他，“来来来，请你喝饮料，calm down，听我说，好吗？”

“你说。”

“我之前非常全面地思考了一下处境，你看毕竟各种super hero电影里都是那种模式，英雄总是要经历各种困境的嘛……总之呢，你们这里说‘天无绝人之路’，现在院里给我放了长假，多出来的时间总不能浪费掉，我到哪里都是在努力做事，对不对？”

“……败给你了。”王耀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是在义工中心帮忙？”

“对啊，下星期一的圣诞联欢，我告诉过你的——别跟我讲你忘了，说好了得来——我们要准备节目单，抽奖券，要联系租用设备，还有一些病人啊家属啊在排练节目……总之，还有很多可忙的。”

“好吧，我尽量，反正——”王耀看了看手里的饮料，“你自己想清楚就行……需要帮忙给我电话。”

“没问题！脏活累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放心吧！”阿尔从地上又端起他的一箱子饮料，“那回见，哦你是不是还没吃饭，食堂可能不剩什么了，你跟——哦，这位俄/罗/斯老兄最好快点。”

“那个……”

就在阿尔弗雷德准备走人的时候，在后面半天没有出声的伊万突然叫住了他。

“嗯？怎么了？”

“那个联欢，我也能去吗？”

“当然可以啊，到时候还会有游戏，抽奖之类的，人多了才热闹，有空的话当然可以来。”

“你想去？”王耀凑过来问他，“可我记得你家里人现在都在香港，圣诞节不回家吗？”说到这儿他忽然又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

“一月份会和家里人过节。”伊万冲阿尔点点头表示告别，一边走一边说着，顺手脱下白大褂挂在食堂门口的衣架上，“他刚刚说抽奖。”

“嗯，大概会有些小奖品之类的吧。”王耀在水池边洗了个手，水流哗哗作响，他看着伊万明显是有些期待的脸，笑着摇摇头，“你别抱太大希望，按照阿尔弗雷德的尿性……不弄一条超人同款内裤就不错了。”

 

然而对于这一类消息，弗朗西斯似乎总比亚瑟要灵通一些。

“平安夜有什么安排吗？”

他说话的时候刚刚把一沓盘子放进洗碗机里。亚瑟在客厅，穿着宽大的套头毛线衫，架着框架镜坐在沙发上看书。弗朗西斯喊了一声没有收到搭话，于是撇撇嘴，接下围裙丢在餐凳上，走过去揉了揉亚瑟的头发，很自然地给了他一个轻吻。

“怎么了？”

“刚刚在跟你说话，可你没理我。”弗朗西斯一低头，维多利亚蜷在亚瑟的腿上，一脸嫌弃地伸出一只前爪，似乎想要把他推远一点。“我问你平安夜有没有时间。”弗朗西斯碰了碰那只猫爪，紧接着收获了一声“咪呜”和猫主人的一个白眼。

“她现在不喜欢你，弗朗西斯，下回你得把牛奶的温度弄对。”亚瑟合上书，顺手揉了两把猫背，“约翰可能约了女孩儿，晚上我去看店……也不一定，我不清楚。”

“那就是没有？”

“我说不一定……我可以问问他。”亚瑟说，“你刚刚吃了什么东西？”

“柠檬糖，喜欢吗？”弗朗西斯笑了一下，舌尖抵着还没融化完的糖块给他看了一眼，“上午查房的时候几个实习生在分，也顺手给了我两块。”

“还行吧……”亚瑟无意识地用舌尖扫了一下嘴唇，紧接着抿了抿，“太甜了。”等他这么做完，才发现弗朗西斯开始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盯着他看。“你刚刚想说什么。”亚瑟皱了皱眉，企图把话题拉回去，“平安夜，平安夜怎么了？”

“有个聚会，在义工中心的，有小姑娘邀请我去唱歌。你来看吗？”

“不去。”

“……你好歹犹豫一下再拒绝吧？”弗朗西斯哭笑不得，“更何况我唱歌也不难听，你就这么对你男朋友吗？”

“弗朗西斯，我只是说了我要考虑，是你单方面的宣布，我可没承认过你是我男朋友。”

“哦，你又来了……所以你是那种人？会把公寓的备用钥匙给一个陌生人，允许他给你做饭喂猫买内衣，还在高潮的时候喊他的名字……”

“够了！”亚瑟变了脸色，嘴角开始抽动，“我也没说过你是陌生人。”

“嗯，所以呢？”

“我只是……在尝试接受一些……好意。”亚瑟的语气含糊起来，“嗯，是的，好意……”

弗朗西斯没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微笑。

维多利亚似乎感受到了沉默，也感受到了亚瑟的精力这会儿完全不在她身上。于是她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亚瑟的腿上跳了下去。

“……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亚瑟的怀里空落落的，领口滑落了一半，让他忽然觉得有点手足无措。弗朗西斯原本单腿跪在沙发上，听见这句话他直起身，凑过去摘掉了亚瑟的眼镜。

他开始啜吸他的下唇，口腔里满是甜腻的柠檬糖味儿。亚瑟皱起眉头，弗朗西斯的手掌滑进他的衣摆，摩挲腰窝和背脊，舌尖搅进来一阵纠缠，等长吻告一段落，他已经轻车熟路地，整个人跨坐在弗朗西斯身上。

“去听吧，亚蒂。”弗朗西斯用一种沙哑的音调去舔他的耳垂，“最多八点半就结束了……结束之后，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嗯……”亚瑟答应着，两只手向下去解他的扣子，“去哪？”

“一个地方……你去了就知道。”

“不说？”

“现在不说。”

“……”

亚瑟求问无果，索性安慰自己说，事实上人的好奇心也没那么强烈。但弗朗西斯却觉得他像猫一样喜欢报复。他摸上弗朗西斯裸露的胸膛，低下头又去恶狠狠地咬那张甜腻的嘴。

“弗朗西斯……我高潮的时候不会喊你的名字……”他迷蒙着眼睛，小声地说，“从来没有过。”

“我知道。”弗朗西斯笑了，“你不用说什么……看着我就行了。”

 

结果亚瑟答应了要去，第二天就反悔了。一来他对于没有什么熟人的社交活动一向敬谢不敏，二来他也实在有点担心，按照弗朗西斯的性格，会在现场弄出点儿什么奇怪的事情。只不过弗朗西斯显得很高兴，上班路上始终没再提，亚瑟也找不到机会跟他说。等到了午休时间，他回了一趟To my Skylark，约翰从后厨出来就一脸傻笑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诉我。”亚瑟用汤匙把土豆碾碎。

“啧，你太聪明了。好吧，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他说。

“嗯……先说好的。”

“阿雪答应跟我约会了，下周一晚上！”

“哦，恭喜你。”亚瑟耸耸肩，“所以坏消息就是，我得留下来看店了？”

“不不，你不用看店，不过呢有另一个事要拜托你……今天有人来店里订茶杯蛋糕，说是你们医院的义工，有聚会要用，就要平安夜晚上送过去……阿鸣他没去过医院不认识路，你去我比较放心。”

亚瑟心想好吧，这下好朋友推给自己了一个彻底的不能反悔的理由。那就去吧，大不了找个角落待着，亚瑟后半截饭吃的心不在焉，他忽然想，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他好像一直没听过弗朗西斯唱歌。

“嘿，你在听吗？”约翰在他面前伸手划了几下，“你在想什么？丢了魂一样。”

“我在听。”亚瑟点点头，失焦的眼神拉回到约翰身上，“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

“哦，我想起来了。好，我去。”亚瑟搁下餐具，低头看了看表，“几点？”

“七点。”

“行，让阿鸣把东西包好，到时候我来店里拿。

亚瑟走出店门的时候，冷不防地被太阳晃了一下眼睛。他低下头，沿着路牙石走了一会儿，脑子里是弗朗西斯站在灯底下唱歌的样子。路过便利店时他像往常一样拐进门去买纸巾。然而准备结账的时候，神差鬼使地，他又拐了回去，从货架上拿了一小包盒柠檬糖，愣了一会儿，才又低下头，匆匆付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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仏英开虐预警。放心，小虐怡情。

下章推立白。

给高考党一点糖，以及我今天很开心，因为七里回来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