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寂

│相思此恨劫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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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博:@一个帅唧

余温#新大陆#

社团十月作业,主题是“灰烬”

感觉还是跑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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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养父,亚瑟·柯克兰先生,在他五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午夜喝得酩酊大醉。

他箍着艾米莉非要他戴的那顶又花哨又幼稚的尖顶生日帽,从五楼的公寓跑下来——真的是一路小跑,艾米莉踩着高跟鞋,拽着我跟在他后面,差点以为我们要把他跟丢了。她说,“原来他办了健身房的卡,真的不光是为了免费的自助下午茶啊!”我张张嘴想不出回答,我又能说什么呢?毕竟几分钟前我和她想的如出一辙——就这么,我们追着父亲,一口气跑过三条街,然后看着他在一处荒园门口停下。

他就站在那儿,站在道路中心,没有车,没有行人,路灯闪了两下,暗掉,又亮起来——只比全黑好了一点儿。我手里拎着艾米莉的高跟鞋,肩膀上架着她的胳膊,在离父亲不远的地方歇着。“梅格,你盯着他。”她说。

“可他要做什么呀?”

“谁知道?”她耸耸肩,“这才是可怕之处,天哪,老柯克兰,谁知道!”

我无法指责她此时对父亲不够尊重,因为我心里也正这样想,只是我不像艾米莉那样可以把一切所想的都讲出口。我只能如她所愿,盯着我的父亲。

他仰着头,那顶帽子的尖端对着身后,呈现出一个和地面平行的角度,看上去像一个孤独的鸵鸟的嘴。

这场面实在是很滑稽的,想象一下吧——平日里连看不同作者的书都有不同的专用手套的男人,因为生日而获得了自己对酒精的豁免权,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醉汉:不系领扣,不打领带,穿着地毯用的软底拖鞋,就这么出了门,对着所有他所能看见的人——我是指,包括沿途的行人,乞丐,墙上的涂鸦,以及孤独矗立的电线杆——微笑致意,而现在他默不作声,若不是尖顶帽上贴着反光的金箔,他简直要彻底融进黑暗里去。

“玛格丽特!”他忽然喊道。

“我在这儿。”

“现在几点了?”

艾米莉朝我耸耸肩。我低头看表的时候,她在我耳边上说:“你先告诉我,赤霞珠和炸鱼土豆混在一块儿,不会变成什么毒药对吧?”

“当然不会?”我看看她,架着手上的手表对着父亲说,“十一点三十七分。”

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喊:

“晚上?”

“对,晚上。”

“艾米回家了吗?”

我和艾米莉面面相觑。“她回了。”

“没去酒吧跟那帮小混蛋们鬼混?”父亲说,“你是个好姑娘,可别帮着你妹妹骗我!”

“我在呢,老古板!”艾米莉扯着嗓子回他,又转脸冲我翻了个白眼,“他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

“好了,放平心态,他今天喝多了,这可不常见,不是吗?”我安慰艾米莉,“就随他去吧,说不定他只是发发酒疯,等一会儿闹够了,就跟咱们回去了。”我话是这么说着,可我自己心里也没底。

“哦,那就快滚回你的房间去做家庭作业,申请大学的事,我和你爸爸一点也不会帮你的。”

“可我已经工作两年了?”艾米莉跟我一摊手,“咱们是不是得重新讨论一下问题的严重性?他今天太不对劲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有点犹豫,“总不能强迫他回去,咱们可拽不动他……”

“玛格丽特,你还在吗?”

“我在。”

“帮我打电话问一下弗朗西斯在哪儿。”他说,“这个混球,已经迟到两个小时了!”

艾米莉这一回不做声了。

她皱起眉头,两只光着的脚在马路上摩擦了两下。“噢……”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知道。”我点点头,“我也在想。”

“那个剧院……还有那场火……”

“是的。”我又点点头,“离公寓正好也是三条街区。”

我父亲没有收到回音,忽然显得有些焦躁。他忽然低下头,眼睛平视着荒园的铁门。这是一处尚无人居住的地方,院子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玛格丽特?”他说,“你问了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转头问艾米莉,现在该怎么办,她说,“我有什么办法?他问的是你呀!”

于是我只好说,“父亲,咱们回家吧。”

“为什么?”他说,“是电影已经散场了?”

“老混蛋说,他在家里做了饭,准备了蛋糕和酒。”艾米莉忽然发出声音。我惊讶地看着她,而她冲我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对着父亲说,“他要给你过生日呢!”

父亲在这时候忽然转过身来。他看着我们,头上顶着滑稽的帽子,下颌显出胡茬,过高的发际线处也混进了白发。他的背不甚挺拔,肩膀耸着,身体因夜风而显出寒冷且佝偻的样子。

他老了。我忽然这样想。这和我在我的另一个父亲——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先生的葬礼上所看到的,那个一脸平静地招待来客,致辞,然后收拾行李,搬家,陪着艾米莉到宾夕法尼亚读大学的父亲,简直判若两人。

他看着我们,赤着脚的艾米莉,和穿着围裙的我,眼睛有些茫然。

“玛格丽特?”

“我在呢。”我说。

“还有艾米莉……”他兀自嘟囔了一声,走过来,软底拖鞋在水泥路面上拖出“嗒嗒”的响声。

我和艾米莉显得手足无措。父亲却笔直地走过来,用力地,无声地抱住我们。

“行了。”他说,“咱们回去吧。”

说完他又退回去,仿佛是要忘记我们的存在一般,一个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

路灯忽然就亮了,像是电路回复畅通。而在那个时候,那暖黄的光束却像一把点燃的火,落在我父亲穿着驼色羊毛背心的背影上,照亮了那一块被火燎破,又被细细补过的口子。

“那我跟老混蛋回个电话。”艾米莉有些想哭似的。她忍住了,对着父亲的背影大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要给他说什么?”

父亲停了下来。他高高的帽子尖端再一次同地面平行,像一个绝望的,孤独的鸵鸟。

“说我爱他。”

父亲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然后艾米莉就这么蹲在地上哭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像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只是落不出。

“他知道吗?”艾米莉问我,“这个老古板……他知道自己今天究竟做了什么吗?”

“我不清楚。”我蹲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但他爱我们。”

艾米莉沉默了很久。像是这些年她所坚持的叛逆,对父亲的挑衅,在这个晚上,忽然就这么堙灭了。

“……我也爱他。”她说。

“我们都爱他。”

我把高跟鞋给她穿上,像十八岁时,父亲独自一人,替她穿上毕业舞会的鞋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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